在地方人文空間《在地方好》第二十九期「籃城生活」

籃城深夜:食堂記趣
(鄭中信/撰文)

這是2013年埔里籃城正在發生的故事,一個存在於農村社區,不定期開張,關於深夜食堂的故事。對於「深夜食堂」新詞彙的使用,在這一年的臺灣蔚為風潮,這個詞彙的出現,來自於日本漫畫家安倍夜郎於2006年創作的連載作品,這個漫畫在2009年拍成電視劇,自從2013年臺灣公共電視播出後,觸動了龐大的夜貓族,形成極大的迴響。影片中的食堂概念與形式,不斷在臺灣各處的辦公室、工地、校園……等等不同角落,在徹夜未眠的生活形態中,持續的複製、變形。「深夜食堂」與宵夜、廚房悄悄的畫上等號,以一種集團的面貌,陳述著一則接著一則的友情故事。下面我要敘述的,也是關於深夜食堂的情感故事,只是這個食堂的深夜不是凌晨十二點,它的深夜在晚間十點就已經開始。

已經確定考上人類所的他,在4月18日進入到這個地方,他對於未來還沒有具體的想法,對於居住籃城的意義,如何與學位論文接軌,也處於不著邊際的摸索之中。唯一可以稱得上答案的答案,便是要把自己的身體,投入農村的場域,用真實的汗水,體驗耕作的歷程,讓身體和農民呼吸相同的空氣,飲用相同的水源,感同身受的體認在地居民的一切,他想與田野山林呼應,產生和諧的共鳴。他總是穿著舊舊的暗褐色涼鞋,固定住腳跟的皮帶,始終踩在腳底,讓涼鞋離不開地面的拖行,在地球表面留下淺淺的痕跡。他穿著及膝的短褲,以及鑲著黑邊的運動背心,半長不短的頭髮因為未曾整理而亂翹一通,造型類似於風靡一時的流浪漢犀利哥。他看似不修邊幅的邋遢外型,房間卻是出奇的簡約、乾淨。位在透天厝三樓的房間,兩個牆面安裝著舊式木製的窗框,方形具有花朵裝飾的毛玻璃,輕輕的鑲纖於木條之間。約三、四坪的空間裡,只有三張添購的榻榻米、一床整齊擺放的輕薄毯子、一座檜木的古樸衣櫃、一張五金百貨行購買的木製拼裝矮桌、一具安裝黃色燈泡的檯燈、一台筆記型電腦,還有一根裝飾用途,直徑莫約十公分的枯樹枝,極具造型的豎立在房間夾角,高高的頂住天花板,這些就是他房間的全部。

籃城社區是個純樸的農業小鎮,它在埔里市街與中台禪寺之間,只有一條彎彎曲曲的主要幹道,房舍錯綜的分佈在街道的兩側,細小蜿蜒的巷弄,讓整座村莊如同迷宮一般。他的出現,讓村莊增加許多話題。村民並不厭惡他的到來,反而感到萬分好奇,對於這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,究竟出自於何種心態來到這個偏僻的小鎮,又想要在這個地方做些什麼,眾人的心中充滿疑問,卻也有著淺淺的期待。他居住在街道深處的獨立透天樓房,是屋厝中唯一居住的男性,同時也是廚房的主人。他擔任著所有房客的伙食,幾乎每天夜晚都會開啟爐火,為樓友們準備儉樸的晚餐。從食材的準備,到烹飪的工序,種種纖細的考量與程序,讓女性的樓友們無法輕易取代他的地位。在入厝的那天,他便躊躇著深夜食堂的運轉,因為他知道那棟樓房,即將成為各地伙伴交換心得的平台,暢談心中抱負與理想。在農村的生活空間裡,沒有鹹酥雞、關東煮、清粥小菜,適時的提供點心,恐怕是必備的工作。

村民通常在晚餐過後,簡單的與家人、街坊鄰居閒話家常,便早早入睡。大約在十點之後,城鎮的活動便會隨著村民的睡眠而暫停,時間會如同靜止一般,進入屬於夜晚的寧靜。青蛙和昆蟲的鳴叫,如同春季夜間的睡眠曲調,規律的演奏著,夜鶯斷續而清脆的嗶嗶鳴聲,時遠時近的繚繞,如同巡邏的守衛,在天空看護著這座小鎮。在這個自然和諧,時間靜止的時刻,各種人為的活動,彷彿會不斷的擴張、放大,讓機械的摩托車噪音,輾轉成為轟然巨響,讓客廳與房間裡的談話,轉變成為劇場表演。他相信進駐籃城的所有的過程,他們所談論的一切,將會隨著寧靜擴散,逐漸讓村民瞭解、接受。

深夜食堂的提前開張,是在4月24日的晚間十點,那純粹是個意外,因為太過匆促,使得這天別具意義。那天晚上,我與他各自抱著咕嚕咕嚕叫的肚子,一同到埔里鎮上的「日月人文藝廊」,聆聽兩位創辦人的心路歷程。雖然會場提供蛋糕、餅乾、果汁,但是基於個人的顏面,體諒其他的賓客,並沒有在藝術空間大快朵頤,倒入嘴巴中的少許點心,無法填飽空虛的肚囊。再加上個人好奇心的驅使,會後依然欲罷不能的追問著藝術家的創作理念,這種自虐的舉動,讓離開會場的我們,飢餓到極致,亟需尋找食物裹腹。我在籃城入口處的全家便利商店,匆忙的購買了39元搭配消費的蔥麵包與光泉米漿,短暫的微波加熱後,驅車到達他的住所,準備繼續討論座談之後的想法。沒想到,蔥麵包的香味充斥整個客廳,竟然誘發所有房客的食慾,催促著深夜食堂的開張。就在七嘴八舌的簇擁下,廚房的流理台便準備好了薯餅與雞蛋,鍋具也一應俱全的擺設完畢,做為影像工作者,我也整裝完畢的隨伺在旁,準備紀錄歷史性的一刻。

食堂開張的時間,其實也不算深夜,在簡樸的農村中,夜晚十點的氛圍已經有凌晨十二點的錯覺。他在十點時分,轉動瓦斯開關,點燃火焰的瞬間,輕脆的聲響傳遞整個村莊。當鍋中的沙拉油出現油紋,他便輕輕的將薯餅放到油鍋之中,耐心的等待餅皮慢慢變成金黃。然後,著手將兩顆雞蛋打入碗公中,以一種不算快速的規律節奏,充分的將蛋黃與蛋白打散、混合,打算在薯餅預熱之後,裹上薄薄的蛋液,然後再下鍋煎炸。滋滋作響的餅皮,觸動著所有人的神經,也牽動著味蕾。當廚房的香味傳遞到小小的客廳,我深深覺得這樣的聲音與氣味,應該也傳遞到整座村莊,不少人會因為食堂的活動,也跟著從睡夢中醒來,靜靜傾聽一群青年的夜間活動。我與他都相信,這天深夜食堂的開張,將成為隔日村莊的話題。

只是,食堂開張的過程,其實運作得並不順利。就在薯餅完成預熱,裹上蛋液之後,第二次放入油鍋,沙拉油與蛋液的接觸瞬間,並沒有出現滋滋作響的聲音。我看見他皺起了眉頭,然後與他同時迅速的彎腰,觀看著瓦斯爐的火焰,殘存的焰光正如同燃燒殆盡的火柴,逐漸的變色、變小、閃爍,然後消失無蹤。他不敢輕舉妄動,沒有再去碰觸薯餅,他蓋上鍋蓋,打算用僅有的餘溫,將薄薄的蛋液悶熟。他轉身察看瓦斯,才赫然發現瓦斯桶的年齡,一個民國八十五年製造,半公斤裝的瓦斯桶,已經足足陪伴了他一個星期的時間。我吃著他驚險完成的作品,話題早已經從人文藝廊的分享,轉向食堂的運轉與社團的經營。深夜食堂的第一天,瓦斯用完的故事成為友人談笑的話題。寧靜的夜晚,果然讓所有的聲響與氣味得以穿透、擴大,這天夜晚所發生的故事,也成為社區的傳奇。我有幸參與這天的故事,也紀錄了這天的過程。

備註:
這個食堂究竟還發生什麼故事?與其聽我說,倒不如撥空拜訪這裡,聆聽他的娓娓道來,甚至可以親身參與,締造另一則食堂的新鮮故事。這個食堂的菜餚究竟好不好吃?坦白說,料理所展現的滋味,與五星級餐廳、路邊攤小吃的味道有很大不同,它更像是青年的純真、農村的純樸,兩種氣質的完美融合。在這裡可以吃到食物的真正味道,可以感受自然生活的愜意與朝氣。這個食堂是真實的存在,而且正在發生,我在籃城,見證這個故事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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