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地方人文空間《在地方好》第十二期「南方音樂夢」

在地方人文空間《在地方好》第十二期「南方音樂夢」(2019/06/22, No.12)


















南方音樂夢-1
70年前,屏東私人樂團半數成員進入國家交響樂團

(陳品君/撰文、攝影)
(授權轉載自[文化種籽]網站,2015年8月8日文章)

七月天的屏東夕陽剛斜下,晚風起,盤旋在海豐上空的溽氣四散。這天早用晚飯的人似乎多了些,如果不是平日少見的生面孔,還以為三三兩兩的身影只是飯後散步的晚景。這群人或騎車或走路往同一方向去,循著他們,在三山國王廟旁的巷口內拐幾個彎,傳統閩南式建築映入眼簾,此時,耳邊傳來三、四○年代流行歌謠,入口兩座早年農業社會的製糖石磨顯眼,令人有些時空錯置感……

四合院護龍牆上布條大紅字:「吾等再現音樂會」,魚貫進入院埕的街坊鄰居如丈二金剛,開場人蕭永忠娓娓道來:「1924年,海豐已經有現代型態(西樂)的吹奏樂團。」一手促成西洋樂團的是出於這間宅子的故人鄭有忠,那時是18歲的少年兄。

一場音樂會喚起沉寂30年的樂團記憶
重新整理這段歷史,是蕭珍記文化藝術基金會(下稱「基金會」)近年累積屏東研究後順理成章的事。蕭珍記是蕭家早期商號,是屏東市西北方崇蘭聚落的代表家族,2012年基金會規劃崇蘭圳周邊故事道時,串聯起流域中如鹽埔洛陽、九如玉泉、崇蘭等聚落,而海豐也是其中一塊。蕭永忠認為,有忠管絃樂團意味日本時代屏東音樂發展已經在海豐聚落萌芽,是不可忽視的人文記憶。 

日本時代臺灣總督府在出版品中將有忠管絃樂團列為音樂團體之一;美國來臺音樂家也曾南下客席參與演出,可想見樂團知名度。這支民間樂團成員來自各行各業:打鐵人、老師、汽水批發商、務農、軍官、學生、音樂表演者、記者,都是工作之餘或假日練團。1961年一度有60位成員,樂器由絃樂(小提琴、中提琴、大提琴、低音提琴)、木管(長笛、單簧管、雙簧管、低音管、薩克斯風)、銅管(長號、小號、低音號、法國號)及其他(打擊、鋼琴)組成,達中型管絃樂團編制。

樂團推手鄭有忠晚年由兒子照顧居於高雄,因健康狀況不佳停止樂團運作;1982年76歲的鄭有忠撒手人寰後,樂團也隨之解散。屏東縣政府曾在1997年為鄭立傳;迎千禧年的跨年活動第二任妻子張罔邀也曾受邀演唱丈夫的作品。樂團沉寂逾30年,如今成員幾近凋零,一場「吾等再現音樂會」將逐漸湮沒於歷史洪流中的音樂人拾起,後代一聚話當年。

路邊拉琴遇同好,日後一同北上成為國家樂手 
黃振國是樂團提琴手黃石頭的三兒子,老家在屏東火車站附近。談起父輩如何結緣:「鄭有忠可能因為教學通勤的關係,經過老家看到我爸爸在拉小提琴。」當時音樂人才少之又少,兩人因同好結識,日後鄭有忠和妻子分別成為黃石頭三兒子和大女兒的小提琴、聲樂老師。

1945年,有忠管絃樂團9位成員入選國家交響樂團,黃石頭名列第二小提琴手。戰後初期國民政府行政不彰,經濟上物價高漲、物資短缺,樂團經營也受波及,黃振國說:「那時臺北的生活不是人過的……我媽媽就把爸爸拉回屏東。」後來他開雜貨店,也成為黑松汽水經銷商,但始終無法忘懷音樂,除了短期回鍋鄭有忠返鄉後續組樂團裡,閒暇時最愛的消遣是在家門前演奏自娛。

「那時候沒什麼車,頂多腳踏車,……路旁是小燈泡的路燈,一個人倚著微弱的燈光,有時候拉小提琴,有時候彈手風琴。……父親每次演奏的第一首曲子一定是《望春風》。」圍觀聽眾還會點歌,黃振國笑稱父親是臺灣第一代街頭藝人。

爺爺當過指揮有藝名,從前她都不知道 
基金會董事蕭景文的祖父蕭磬波也是樂團一員。因為這幾年從事屏東學研究,她才知道祖父曾經當過指揮,還有音樂藝名,她笑說:「親友知道的都是『蕭大鼻』這個名字。」蕭磬波就讀臺南師範學校時師承音樂科日籍教師南能衛,學成以後受聘為屏東阿緱公學校訓導並參與鄭有忠二、三○年代私人樂團活動。曾留日的屏東高等女學校(今屏東女中)音樂老師李志傳1934年在報紙上發表樂評,肯定蕭磬波的音樂才能:「……如果蕭先生接受一個正規指揮應有的教育,相信蕭先生一定會有出頭的一天。」

不料隔年蕭磬波再也沒有回去樂團了。蕭景文說,祖父有9個孩子,工作之餘也得料理家務,後來越來越忙便退出樂團,「1942年祖父因公病逝,再也沒辦法回去了。」70年後,沒見過爺爺一面的孫女踏上昔日練琴場地,聞樂思人。

籌辦音樂會的還有海豐三山國王廟管理委員會主委鄭龍雄,是鄭有忠不同房的堂弟。他回憶,每當樂團為演出排練,總能看見親友忙進忙出。「以前人情味濃,喊喊大家就來幫忙。我們年紀小的都在一旁玩耍,像我的哥哥就曾幫忙美工。」鄭龍雄說。

為推廣音樂,他一度包辦製作、演出和發行 
前屏東縣文化中心主任蔡東源分析鄭有忠對音樂的貢獻,第一是引進日本音樂家小野安娜著作《小提琴音階教本》為基本教材,學生可以系統學習小提琴的把位和音階。第二是對音樂的熱情和投入,六○年代就有製作、演出和發行音樂的念頭,為推廣音樂成立唱片行。

碩士論文以「鄭有忠與樂團」為研究主題的洪梅芳提到,有忠管絃樂團演出從三○年代中期持續到六○年代中期,是歷年南部民間西樂團體中,活動時間最久的一支樂團。這批人大多都不是學院出身,接觸音樂大多出於興趣,也來自各行各業。蕭永忠感嘆:「鄭有忠幾乎是一個痴,他已經熱愛音樂到忘掉所有一切。」希望這次活動是個起點,從街頭巷尾的鄰居開始回顧和認識屏東音樂發展的榮光。


南方音樂夢-2
他,催生洋樓裡的樂團成為南臺灣音樂人才的搖籃

(陳品君/撰文;照片提供/鄭國勢、洪梅芳、陳美玲、屏東縣政府文化處)
(授權轉載自[文化種籽]網站,2015年8月8日文章)

鄭有忠在80年前創辦私人管絃樂團,經常受邀演出甚至環島巡演,在南臺灣逐漸打響名號。國民政府接收臺灣後成立公營交響樂團,他邀集團員徵選,超過半數成為國家樂團第一批成員。五、六○年代,他提著小提琴一周數回往返屏東和高雄、台南之間,啟蒙、培育日後許多樂壇好手和教育者,對南臺灣音樂發展貢獻良多。

鄭有忠生於1906年,家族是從中國大陸三遷定居於屏東市海豐的望族。18歲時和鄉里同好籌組「海豐吹奏樂團」,不過地方型的音樂組織並不能滿足他,日後樂團幾次易名,團員也擴及屏東其他地區甚至外縣市,1935年定名為「有忠管絃樂團」。

成立「海豐吹奏樂團」的那年,鄭有忠也接管因病早逝的父親鄭清春留下的家產。承襲地主身分的他,無後顧之憂投入音樂世界。

二○年代西方音樂在臺發展除了經由教會傳播,另一則是日本政府推動新式教育,音樂成為學科一環。不過當時沒有音樂專門學校,西洋音樂是間接由日本傳入,因此西樂資訊在臺並不普及,當時鄭有忠與許多團員都是自學。三○年代報紙曾針對全臺社會領導人士調查興趣,「音樂」在屏東地區排名第四(第一是「讀書」)。不過鄭有忠組樂團並非玩票性質,為了增進音樂學識和技術,兩度赴日精進琴藝和作曲,拜小提琴家小野安娜以及作曲家菅原明朗、須賀田磯太郎為師,期間也結識專長聲樂的第二任妻子張罔邀。

兩次赴日間因家業問題返臺,鄭有忠不間斷音樂活動。1935年2月從南到北巡迴演出,其中6場次不僅獲得泰平唱片公司贊助,也與〈月夜愁〉原唱林氏好合作。這次巡迴公演,音樂工作者富田嘉明和李志傳等評論給予「勝於台北放送局管絃樂」的肯定,但也指出成員不足導致管絃樂團中樂器比例失衡,無法充分掌握樂曲。 

二戰後日本撤退臺灣,國民政府指派蔡繼琨為臺灣省警備總司令部交響樂團(日後幾度易名,仍稱「省交」)首任團長及指揮,並在報紙上刊登第一支官辦交響樂團的團員招募啟事。在南部重整家園的鄭有忠獲知消息後,隨即北上考試,獲二等軍樂佐並兼任絃樂隊幹事。他任職後發現樂團編制不齊,邀集屏東同好參加徵選。幾位二十來歲的小夥子葉貽楫、黃石頭、黃鶴松、曾金量、李恩保、莊壽臣、李旺樹、林通原本只是參與業餘活動,卻沒想「興趣當飯吃」,成為今日國立交響樂團的一批成員,攜家帶眷北上赴職。

但好景不常,由於戰後社會動盪,原本蓄勢待發的省交也連受波及,面臨經費短缺的窘境,甚至得調高票價填補收支。在入不敷出以及背井離鄉的情況下,幾位團員動了返鄉念頭,而鄭有忠更是早先一步辭去工作回到屏東。

1947年1月,鄭有忠回到海豐後馬不停蹄重整樂團。由於原先團員大多還在臺北,因此鄭有忠重新招募成員。此時加入者多是愛好音樂,不見得有音樂底子。四、五○年代音樂環境不如現今音樂才藝班滿街林立,加上1968年以前南臺灣學校教育沒有設立音樂專科,師資及教學資源十分匱乏。過去鄭有忠在二度赴日期間,一來為求更好師資,二來因地主身分不愁生計,因此放棄文憑師從校外音樂家,率性任真卻也讓他不具正規音樂教師資格。1949年政府推行社會教育,准許民間開辦補習教育。在前述背景下,鄭有忠決然創辦音樂研究班培育鋼琴、小提琴、聲樂人才,也藉此補充樂手。

四○年代晚期,學校教育陸續設立音樂專門科系,也有學生為準備報考而師從鄭有忠,這段時間,他時常因為教學往返屏東和高雄、臺南之間。臺灣音樂史研究者陳義雄認為,出身高雄的音樂人陳主稅、陳文山、張傳芳都曾求教鄭有忠,日後也繼承師業,鄭有忠是早年高雄地區音樂教育的奠基者之一。

1949年對樂團經營也是經濟轉捩點。國民政府遷臺提出土地改革,鄭家地租收入比例從70%至80%銳減為37.5%,加上土地放領政策,樂團財源大不如前。雖光復後有售票演出,但當時有娛樂稅徵收,一場活動下來往往入不敷出。由於政府的文化補助政策自六○年代才開始,因此創團以來的支出絕大多數是鄭有忠自掏腰包。不過環境的變化並沒有減低鄭有忠對樂團的投入,直到六○年代樂團暫停運作前,他仍堅持每年至少有一場公開演出。

1966年,這年60大壽的鄭有忠在屏東仙宮戲院率領樂團第60場演出後,長達14年未有公開活動,只持續音樂教學。次年他為推廣音樂開設唱片工廠,但銷售不如預期匆匆收場。1980年有忠管絃樂團在高雄中山堂舉行第61次公開演出,這也是樂團最後一場公開演奏,兩年後,76歲的鄭有忠因糖尿病畫下人生的休止符。

從二○年到到八○年代,歷經政權更迭、匱乏環境,鄭有忠投入音樂不留餘力近一甲子時間,也對南臺灣西洋音樂的普及累積深厚的根基。

■受訪名單(依內文出現時序排列):蕭珍記文化藝術基金會董事長蕭永忠、有忠管絃樂團成員黃石頭兒子/屏東太陽爵士樂團團長黃振國、樂團成員蕭磬波孫女/蕭珍記文化藝術基金會基金會董事蕭景文、〈鄭有忠與其樂團之研究-以1920至1960年代為主〉作者洪梅芳、鄭有忠堂弟/海豐三山國王廟管理委員會主委鄭龍雄、前屏東縣文化中心主任蔡東源
■資料提供:影像資料:鄭國勢、洪梅芳、陳美玲、屏東縣政府文化處。諮詢:蔡金茂、葉慶元、洪梅芳、鄭國憲
■協力:攝影:陳宏逸。校稿:劉秋雪


南方音樂夢-3
屏東崇蘭昌黎殿:看見與聽見80年前樂團故事

◎文、攝影/陳品君
(授權轉載自[文化種籽]網站,2019年5月30日文章)

80年前,屏東海豐洋樓起家的有忠管絃樂團隨著團員逐漸凋零畫下休止符。財團法人蕭珍記文化藝術基金會近年發起數場「吾等再現音樂會」,邀請樂團成員後人與愛樂人士,透過臺灣經典曲目向曾經在屏東平原上奏起悠揚樂音的先人致意。

無獨有偶,幾個月前,臺北音樂季的活動也曾向這些音樂前輩致意。

2018年10月,臺北市立交響樂團在臺北市音樂季策畫「百年時空逆旅」音樂會。上半場還原臺灣新文化運動時期國內重要西式樂團編制及曲目,1937年有忠管絃樂團便選錄其中,與1923年玲瓏會管絃樂團、1945年臺灣省警備總司令部交響樂團(今國立臺灣交響樂團)同場齊名。而節目規劃包含有忠管絃樂團曾於1935年5月11日在臺南公會堂及1937年3月6日在屏東公學校的演出編制與曲目:普契尼〈我的名字叫咪咪〉(選自歌劇《波西米亞人》)、蔡培火〈咱臺灣〉以及舒伯特〈野玫瑰〉。
 
蕭珍記文化藝術基金會今年5月份舉行「吾等再現音樂會」,地點是2016年新建落成的屏東崇蘭昌黎殿。廟方以「文化建廟」為理念,企圖將建築體融入當代印象,因此拜殿裝飾除了忠孝節義、歷史典故彩繪之外,更融入「屏東飛行聚落」、「六堆轟炮城」等在地地景與故事,而屏東音樂發展史重要人物鄭有忠、李淑德身影便成為畫師許良進筆下的人物。

基金會邀請鄭有忠學生黃振國與陳月華合作演出等曲目。幾年前透過鄰居牽線,陳月華和黃振國認識,後來才發現原來兩人都曾經在屏東市區向鄭有忠學琴。除了在餐廳駐點演奏外,每周三下午2點半在署立屏東醫院還搭檔演出,至今持續兩年多,還會有固定樂迷專程前來聆聽。 

鍵盤手黃振國還記得當初是在屏東市區昌南醫院二樓「有忠音樂研究班」向鄭有忠學習拉小提琴。從國中學到高二,晚上一小時、一周兩次的課。他回憶老師如何指導:「琴要夾緊、弓往外拉……他講求音準,姿勢不僅正確,還要漂亮。」後來出社會黃振國也沒有忘卻音樂,白天做生意,晚上在餐廳、酒店或者是舞廳兼琴手;退休後更成立爵士樂團,在屏東藝術表演、喜宴尾牙場合時常可以看到他彈奏電子琴的身影。

陳月華在國小三年級的時候向鄭有忠學琴。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學琴不久後想參加音樂比賽,被老師說了句「青盲毋驚銃」,指她如初生之犢不畏虎。雖然小學畢業後沒有繼續學琴,卻是一雙子女的音樂啟蒙老師。自報紙經銷業退休後,重拾樂器的她又像是回到小時候習樂的光景,不同的是,現在可以把一首首練成的古典樂、台灣民謠、流行音樂分享給更多聽眾。

蕭珍記文化藝術基金會自2015年以來舉辦第三次「吾等再現音樂會」音樂會。董事長蕭永忠表示,這場和接續在六月份萬丹「振吉家園」舉辦的音樂會,希望彰顯近代臺灣音樂發展史上兩方重要人物,一是起源於海豐的鄭有忠管弦樂團,另一方是萬丹李家,「小提琴教母」李淑德和其父親李明家便是出自於此家族。同時也透過音樂,讓更多人瞭解屏東樂界在近代臺灣音樂發展史上所占一席之地。

■受訪名單(依內文出現時序排列):鄭有忠學生/屏東太陽爵士樂團團長黃振國、鄭有忠學生陳月華、蕭珍記文化藝術基金會董事長蕭永忠
■諮詢對象:蕭珍記文化藝術基金會基金會董事蕭景文、德國萊比錫大學音樂學博士生王擘元


南方音樂夢-4
莊壽臣音樂路:1940年代自學樂器到1960年代高級飯店演出

◎文/陳品君、照片提供/莊佶霖
(授權轉載自[文化種籽]網站,2019年6月2日文章)

(1960年代晚期,國防部藝工隊在臨海大舞廳欣賞樂團演出後,與莊壽臣(前排左一)及其家人合影。右一為歌手余天。提供/莊佶霖)

莊壽臣在1976年50歲離世,今年46歲的莊佶霖沒有太多關於阿公的記憶。「年紀到了,會翻一些以前的東西來瞭解家族。去問了姑姑、叔叔,現在不問以後就沒得問了……第三代還可以問的到,第四代應該就沒機會了,像我現在(得到的消息)已經很零散。」他從親友口中、老照片和網路資料一點一滴拼湊阿公的樣子:頂著三七分頭、戴著圓框眼鏡、配上講究裝束。從小自學音樂,為了更上一層樓,師從當時赫赫有名的有忠管絃樂團團長鄭有忠,後來以單簧管項目考進「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交響樂團」(下稱「省交」),而在不同時期,可以在戲院、禮堂、舞廳看見他演奏各式各樣樂器的身影。

愛樂青年從名師提升琴技
莊壽臣生於1926年,屏東市人,高雄州立屏東農業學校畢業。根據太太莊楊銀杏手稿紀錄,他在17歲時(1943年,日治時期)和姊夫前往屏東海豐找鄭有忠學習古典樂,當時鄭有忠剛從日本二度習樂返臺,重啟有忠管絃樂團。

在一場1945年11月戰後「慶祝臺灣光復節」展演紀錄中,莊壽臣在樂團中吹奏小號。幾個月後,20歲的他和幾位年紀相仿的屏東小夥子北上赴省交徵選,以「單簧管」獲職。然而戰後時局動盪,還沒辦法站穩國家音樂舞臺,1947年2月中莊壽臣和陳添桂、李思保(如果此人同是有忠管絃樂團成員,名字可能是李恩保)、曾金量一同離職。

國家樂手曇花現,沒有澆熄他的音樂熱忱
現存節目單中顯示,莊壽臣離開省交後,至少在1953、1960、1961、1966年都有參與有忠管絃樂團演出,在樂團成員流動頻繁的年代,莊壽臣參與記錄相對完整。除此之外,參與樂團期間,莊壽臣還橫跨管絃樂器演出。莊佶霖表示,雖然親友知道阿公會鋼琴、小提琴、薩克斯風、單簧管和長笛,從文獻中還意外發現他會中提琴、小號和雙簧管。雖然碩士論文研究鄭有忠與其樂團的洪梅芳分析,1970年代以前由於臺灣演奏人才有限,一人會上好幾樣樂器是普遍現象,不過像莊壽臣橫跨多種樂器參與演出還是少見。

職業樂士音樂傳後
1940年代除了參加樂團公演之外,莊壽臣還以職業樂師為努力方向,可說是工作和生活都離不開音樂。據太太莊楊銀杏手稿紀錄,1947年21歲的莊壽臣在高雄舞ラ上班。

1950年莊壽臣舉家搬到臺南,日後大多在高雄、臺南各大飯店、舞廳以及美軍俱樂部工作。「那時候臺灣有美國駐軍,……(後來也)在美軍俱樂部上班賺美金。阿公21歲時我父親出生,13歲就被阿公教薩克斯風跟單簧管。……他們很潮,都是很早就玩樂器了。」莊佶霖說,受到阿公影響,父執輩有許多人以音樂維生,父親莊清峰16歲就跟著阿公在美軍俱樂部上班。

「我爸說,他那時候練到很苦,所以他3年就可以變成職業等級出師賺錢。……父親跟我說他是苦練型:6點起床,吃完飯7點開始練;中午休息,下午2點一直練到吃完飯;吃完飯繼續練到晚上9點,每天只有樂器。」或許父親是苦過來的、或許是學音樂的人越來越多,莊佶霖說,父親並沒有像阿公一樣鼓勵孩子走音樂這一行。「假設我從小受栽培到美國紐約茱莉亞學院,畢業回來不見得有好的工作維生。以前是競爭少,但是開始想跟誰學根本都不知道;現在是競爭太大。」他感慨。

第三代轉彎,音樂調劑身心
無論是有忠管絃樂團發展,或者是音樂對莊家影響,都反映音樂風氣與時俱變。洪梅芳在論文中分析,由於樂器與人數缺乏,雖然在1930年代有忠管絃樂團一度被樂評人建議轉型為「爵士樂團」(爵士樂通常為小型樂團,常見樂器編制有小號、長號、薩克斯風、鋼琴、低音提琴、鼓等),但由後期樂團演出絃樂器增加,可知鄭有忠力圖改善管、絃樂不均情形、維持「西洋管絃樂團」形式,甚至達中型管絃樂團編制。莊佶霖說,阿公當年向鄭有忠學習古典樂,不過日後美軍進駐臺帶來音樂文化,他在職業演奏上轉向爵士風格。

「而我父親就無法接受太過流行的音樂,只能接受古典樂、爵士樂。」莊佶霖說,像他這樣沒有走音樂的第三代,後來歌仔戲、布袋戲配樂以及大眾流行歌曲都能進到手機的音樂播放單,曾有朋友疑惑向他說:「你怎麼可以差異性這麼大,可以聽幾號交響曲,然後馬上接霹靂布袋戲,還是接素還真?」

自莊佶霖有記憶以來,家中無論是打擊樂器、管樂、絃樂器都是觸手可及,音響流瀉出來的各國曲調散佈在家中每個角落;每每有歌星和樂手造訪,家中在眾人即興演出之下,彷彿成為高級飯店演奏現場……如今雖然他沒吃音樂飯,但興致一來,吹奏薩克斯風倒也調劑身心、陶冶性情——而不為生計奔波的單純吹奏,或許更能貼近阿公16歲時剛接觸音樂時的那份心境。

■資料提供:
影像資料:莊佶霖、國史館臺灣文獻館
諮詢:蕭珍記文化藝術基金會基金會董事蕭景文


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

[法]安妮·華達(1928-2019)

 [法]安妮·華達(1928-2019) 1954 《 短角情事 》 (La Pointe Courte) 1961 《 五點到七點的克萊歐 》 (Cléo de 5 à 7) 1965 《 幸福 》( Le bonheur) 1966(Les créatures) 19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