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中信:旅行的旅行

旅行的旅行
(鄭中信/撰文)

當約翰‧湯姆生(1837-1921)以東亞做為影像拍攝的場域,於1862離開蘇格蘭愛丁堡,進行了為期十年的旅行。他在1871於打狗港(高雄)登陸,在前往臺灣府(台南)的途中,為臺灣拍下了約50張的濕版照片。影像內容包括自然地景、人造建物、風土人情、人物肖像等等,留下旅行的紀錄。做為觀光客(帝國主義者)的旅行記憶,以及攝影的紀實技術,這批照片保存了詳盡的湯姆生個人旅行足跡,片段的紀錄了十九世紀臺灣地貌與人文情狀。

藝術家高俊宏在2013期間,參與了龔卓軍策化的「我們是否工作過量?」藝術聯展,創作「廢墟影像與晶體計畫:十個場景」作品,在臺灣進行廢墟踏查、廢墟素描、共炊共食的藝術行動。其中,他自製繪畫器具,用炭筆素描的技法,以等比例放大的方式,仿製了湯姆生在荖濃溪河床所拍攝一張照片,將分佈於河床上巨大石塊群,繪製於龐大、斑駁的牆面,如投影一般的把百年前臺灣地景投射在廢墟裡。高俊宏以炭筆陰影操作的方式,召喚了臺灣攝影元年的風景,瞻仰逝去的過去,悼念不復從前的地景,試圖以自身的旅行,以及既是虛幻又是寫實的繪畫形式,回應湯姆生的旅行,與濕版照片下的影像臺灣進行對話。外部空間的風景,在做為紀錄旅行經驗、收藏奇風異俗、展示他者文化的取徑中,成為重要的歷史檔案。而高俊宏在看似開放的空間中,演繹了一副隨時會被屋主、流浪漢或是建商所破壞,無法被群眾所觀賞的私密作品,復現的影像不是為了展示,而是以藝術行動的形式審視自我,轉換了影像的公眾意義。

做為導演身份的蔡明亮,於2013年擷取了高俊宏的廢墟意象以及歷史記憶,將這座廢墟做為電影拍攝的場景,讓主角李康生在這個場域中,漫無目標的活動,以空虛的、無所依歸的生活態度為主題,創作了《郊遊》(2013)的作品。這部電影展示了導演對於移動的想法,回應了約翰‧湯姆生與高俊宏的創作。導演以劇場的展演形式,重新詮釋了高俊宏的素描地景,也紀錄了高俊宏所附製的湯姆生的創作,將百年前的臺灣景象,融入到電影的文本中。蔡明亮的影像參與,不僅僅是藝術創作的參與,歷史檔案的再現,載體的置換過程,也成為歷史的迴旋。他以科技產品CCD的顯像元件,回復了濕版藥劑、膠捲感光的形式,成為載體的回歸。然後,這部影片又在傳播的形式中,於歐美國家的影展中獲得青睞,讓原本因為旅行而被看見的地景,重新以電影的藝術形式再次旅行,被再次看見。高俊宏的身體參與下的私密空間,因為影像傳播的狀態,又成為開放形式,被他者所觀看,循回了觀看的形式。但是,蔡明亮強烈的長時段鏡頭操作美學,卻又讓閱聽大眾不得不意識到自身的觀看,其實是導演刻意的操控下,被迫接受長時間的空間凝結。干擾觀看意識的手法,又將公眾的閱讀,置換成為私人的意圖。(長時段鏡頭美學,巧合的呼應了十九世紀的攝影技術,人物必須靜止不動數分鐘,才有可能完成顯影。)

創作與閱讀在不斷轉換的過程中,無法被固著,卻又在載體、空間、觀看的操作中不斷循回,讓創作與閱讀之間,始終存在變異的依存關係,無法定位卻又始終聯繫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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